[逃离东京记]上篇 日企文科工程师——从入门到放弃

  在日本,大学生的求职活动通常跟毕业论文的时期重合在一起,若非出类拔萃的学生,平凡如我,自然免不了走一趟跟日本学生一样的流程。当年求职期埋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实。遗憾的是,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这种从容去思考。

编者按

目录

  • 关于文科出身的我进入日企成为工程师的这件事
  • 聊一聊我不爽前东家的什么地方
  • 辞意的引爆点

关于文科出身的我进入日企成为工程师的这件事

按业界粗略统计的2016年一般日本大学生求职时预选/报名/面试/内定的企业的数量

大约在2015年的秋学期开学后,也就是大三的下半学年,大学开始陆陆续续办一些关于求职活动的说明会和登记手续。这个时候毕业论文还没有开始着手,研究小组里顶多是讲一些毕业论文的进行方法,还有关于自己想做的题目找导师咨询什么的。我个人而言,家里出了个大的变故,回来开学的时候整个开局一团乱。就算是这样,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个跟IT有关的行业挂靠着。说到IT,第一个想的就是微软。毕竟微软平时接触得多比较熟悉,2013年Windows 8在日本做推广的时候自己赶上了潮流,一口气追到Insider Program里面,手机也换成了Windows Phone,还刷了还在测试的Windows 10 Mobile系统。

很不巧大四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春假回国那会儿完全放松了,完全把求职的事项给抛在脑后了。毕业论文的资料往上海和台北两地一奔波算是找好了,但关键的微软招人的开放时期和参观说明给完全错过了。虽然之后也抱着能不能去本社参加一些公开活动混个脸熟交换个名片混个内推什么的,但是现实很快就让我的希望破灭了。

希望破灭后消沉了两天,当时去找了谷歌和IBM,但是两家的门槛都非常高,以自己的水平实在难以高攀。这种情况下想出来的PlanB就是——找一家跟微软有同样技术志向的IT公司挂靠,以后慢慢找出路。

求职的大学生都避免不了会用到的求职信息平台マイナビ和Recruit公司提供的リクナビ,乐天的みんなの就職活動日記

于是就点开マイナビ,搜索了几个标签,分别是——云计算,云服务,公有云,物联网。符合这几个标签的全部点了网上投递。然后就是走流程的访问和说明会还有面试了。当时时值5月到6月,正是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也就算了,气温也一直高居不下,感觉每天都奔跑在车站,家,要访问的公司的路上。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解下领带脱下西装变成全裸然后大吼一句“素质真言”,然后打开冰箱抄起一罐汽水就在那吨吨吨吨嗝儿。那些日子里,别说毕业论文了,成天想的尽是“这操蛋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访问时,大多数企业要么没有提服装要么是让你穿平时的衣服过来,但大多数人都选择风险最低的选项——全套西装
日本人在求职活动上把形式主义发挥到极致的象征,有人说,所谓的“就活装”看起来跟丧礼上的装束没什么两样,缺乏一股“活力”。

梅雨一直在下,每天在起床,检查邮件,写邮件,做SPI(企业适应性测试,分能力测验和性格测验),去学校,去访问的几个大循环中来来回回。中间去过某大手金融的旗下IT公司,但被刷下来了,之后甚至自暴自弃去了一个传统得不能更传统的系统开发公司,被刷下来不说还被人事贬得一文不值。就在绣球花开得最灿烂的顶点,就快谢了的6月底,我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内定,不得不说,在看不到终点而又自我怀疑带来的压力到达临界时,这个内定对我来说犹如救命稻草。

长期的求职活动带来的压力主要来自,一是自己的劣等感,总觉得比不上其他的竞争者,二是随着时间的经过毕业论文始终无法投入去写带来的恐慌,第三是虽说自己不在乎用人单位怎么看自己,但被某些傻逼人事或者管理层直接当面贬损,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还是会有什么东西被削掉的。用他们日本人的话说叫“心の中でどっかがすり減る”,至于是哪里被“削”掉了,就因人而异了。我急于想结束求职活动的一大要因是出于逃避这种压力,不过,求职的最佳方案其实早在3月就已经没有了。6月底这个时间点的自己回想对比起4月刚错过微软的校招的时候,只觉得,至少选这个内定的话不至于一无是处,是个还过得去的选项。

内定拿了之后我还去了几次公司的活动,感觉气氛还不错,大家看起来都挺专业干劲也挺足的,于是就彻底把求职活动画上句号回头专心应付毕业论文去了。之后的事就是虽然写毕业论文的过程险象环生,不知是导师大发慈悲还是学校要就业率故意放水,全文一万七千字的垃圾毕业论文居然通过了。

毕业典礼

后面的事情就是,大四学期结束后,我回国过春节,过完年回来继续往返于驾校,考完相当于国内科目3的路考还趁毕业典礼前跟同窗好友去了毕业旅行。 毕业典礼前后那几天,父亲来出席毕业典礼顺便让我带着四处逛逛。 回想起来,除了考日本的机动车驾驶证的事情有些恼人以外,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安宁。送父亲上了飞机后,驾校的科目二挂了三次差点没过后以吊车尾的成绩通过。

这之后入社仪式前的几天,人事说我的工位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我也趁还没有开工顺便熟悉社内环境去了公司。这几天在工位上摆了一些文具,把出厂状态的电脑装上各种应用,将其彻底配置成一个Web开发环境,还有一些打印扫描一体机的驱动安装,社内设备的使用方法等等。期间还迎来了社长的生日,我和总务部一个漂亮姐姐一起去cozy-corner买的蛋糕。哦,那个漂亮姐姐因为社内的恶心人事被气走了。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时间来到4月,入社仪式后,跟同年入社的4人做了同期,一开始并没有实质性的业务指派,所以基本上4月是在某大手金融机构提供的培训中心上课,学习一些商务礼仪和一些通用的商务常识。下课后回到公司写报告交完后到了下班时间就可以回家,当然人事那时候很希望我们打卡后留下来在公司里看书学习,但我们哪管得了那么多到点就打卡回家。从1年十个月的出勤表来看那个月是唯一加班时间没有超过36小时的。也是能趁着太阳下山前回家的最后一个月。

4月就这样,在培训中心上课,回公司交报告,晚上和双休日就在做公司前辈布置的“作业”,要么是读一两本有关Web基础知识或者PHP编程的技术书然后写读书报告,要么是根据前辈出的题目用程序实现出来然后用git命令pull到指定的git库里。大概也是在这时候,各位在看的这个网站TERNS.tokyo的雏形诞生了。最初这个网站是架设在微软的公有云服务Azure上面的,后来Azure的一个月试用期到期以后我没有续费(太贵了),去买了台GMO互联网旗下的ConoHa的VPS,把站点迁移了过去。

培训中心附近的樱花正已经渐渐变成绿叶,风一吹剩下的花瓣便像雪花般纷纷起舞。

然后就到了五一黄金周,按照人事的意思,人事放假前明里暗里给我们几个新来的使眼色说你们的前辈废寝忘食恨不得住在公司里,就为了能在优越的条件里多学习,你们不努力学习将来会被公司冷落就可惜了云云。然而我们坚持了自己的方针,只去了一天所谓的“合宿”聊表配合。那几天公司里人倒是没几个,除了值勤的运维和营业部的几个领导,本以为会来的人事倒是也没出现。哼,说好的废寝忘食呢。

刚入职的时候布置的PHP作业,都是些简单的循环处理。
PHP开发的基本是在服务器上直接编辑直接调试,所以不得不放弃流行的IDE直接用Vim在漆黑的终端画面上写代码。

然后黄金周里我们几个新人得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不管是不是想做技术职位的,黄金周后统统要被安插到营业部实习。公司的意思是营业力和技术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但对于听说可以做技术才应聘的人包括我在内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就在战战兢兢之下迎来了营业部实习的5月。

进入5月后就是所谓的OJT,这个时候就不像入社第一个月那么温柔了。首先来个当头一棒——所有新人都发了一本名单,上面列着的全是老主顾。上头的指示简单明了,打电话!作为日式商业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让新人习惯接电话和打电话,顺便在这个过程中养成良好的敬语语感是很有必要的。行,那就打呗。

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说日语首先是一个挑战,在各种各样的场面下说好日语更是一个挑战。我入职前自认是口语还行自己不出什么差错对方是认不出我是中国人的那种,但一轮电话下来我已经几近缴械投降了——太难了。难就难在,我天生容易紧张,拿起电话时手抖得不行心跳加速,一说错话时脑袋就一篇空白。对于我们这种脑内平时对话只有些家常的无关痛痒的辞藻的人来说要在商业场合中张口就来还是有点难度的。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找前辈问问怎么打,比如模仿前辈的口气。前辈还给了我一本几乎万能的金句本,里面列举了电话中各个环节各种设想下的理想回答。我觉得到这里我应该没问题了,但实际操作起来果然还是太小看打电话这东西了。就是这样,从坐在工位上开始就进入应激状态无法冷静下来,我好几次躲进单位厕所单间里,胡思乱想,点开微信,然后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能倾诉的对象后沮丧地推开门洗把脸战战兢兢回到工位接着打电话。

OJT培训的电话训练大概用这样一张从CRM导出的表 上面要求给老主顾打电话并记录结果

那段日子里,每天早上醒来都是郁郁不欢的,虽然往后的日子里好像就没几天早上醒来是特别神清气爽的,现在想来那只是个开始。虽然很讨厌打电话,但渐渐从5月下旬开始,最初的那种紧张感已经稍微有些缓和了,也渐渐从不能完成每天被布置的10个客户到能完成15个客户,还有余力去调查下一个客户的背景资料。虽然有CRM(客户关系管理)系统可以在打电话前对客户的状态有个大致的了解,但我们是互联网公司,客户的互联网门户是每日更新的,这就要求我们在每一次攻势之前有个准备。我渐渐能够应付一些电话里的套路时,也渐渐获得了一些老主顾的信任,结合5月初公司对新人实施的客户访问训练,营业部开始带新人去访问老主顾。

公司地处东京的心脏大手町,交通特别方便,特别方便营业去跑生意,还好交通费是公司出的不然的话光交通费就够呛的。

营业部的教育经常被社内其他人揶揄是“斯巴达式”教育,因为非常粗暴,从来不会因为是新人就慢条斯理一步一步来。营业部部长是个急性子,但也因为他的急性子,他果断而反应迅速,一次又一次给公司揽下大单子。他对我们也是非常上心,恨不得隔天就一脚踹我们屁股上让我们出师去接几个大单子回来。那些他带我去访问老主顾的日子里,我常常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的速度。跟客户对面时,我面临的一些小问题比如名片摆放位置比如座位顺序,都被轻微地注意过。然而最让我沮丧的是,每次向客户介绍公司的主打业务和案例部长都不让我讲完就接过话茬三下五除二说完就直奔主题去谈生意了。

营业部是一个典型的“体育会系”的组织,对新来的虽多有照顾但不失严厉,同时也完美继承了“体育会系”的缺点——凡事讲究“精神至上”

5月结束后,大概访问了8家公司左右,月初交给新人的客户名单也基本打过一遍电话了。原以为营业部的OJT应该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这次又从CRM扒拉了一份名单下来,新人每人一份。除此之外还开了关于怎么打好推销电话的研讨会。我当时其实在内心里已经翻白眼了,但是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虽然同事们都说我打电话时发音清楚声音热情有力,听着工作都有劲了什么的,但我真的不想打电话啊——我当初可是为了干一番《硅谷》里面那种推动世界的技术前进的事业才进来你们公司的啊。

《硅谷》是HBO旗下的一个电视剧系列,目前已经完结,一共5季。讲述的是以理查德为首的一群年轻人从最初的一个压缩APP发展到上市科技大牛的IT创业故事。

非要说那段OJT里面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就是,可能别人家的草坪看起来比较绿(外国的月亮圆),去友商访问时经常会眼红友商的工作环境很好,很人性化。也因为自己公司是比较先端的出类拔萃的,有机会和技术大牛合作,比如IBM公司的Watson深度学习系统。虽然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是个很牛逼的东西,经过海量数据学习后可以准确快速帮医生做判断给建议,但无奈自己基础太差了很快就在对方的神采飞扬之解说下陷入昏昏欲睡状态。虽然不懂,能第一线接触牛逼的东西总是令人雀跃不已。

OJT进入尾声的6月,我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天天上班打电话打到过了定点还不能走还要写邮件给客户发广告邮件,跑去找人事商量了。人事拍了拍我肩膀,于是我终于于大概6月中旬的时候转入技术职。但相对的,技术上不懂的事情接踵而来,又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

聊一聊我不爽前东家的什么地方

6月份开始,我终于从咨询换岗到工程师了,同时,公司的编制变更,为了照顾新人还把精锐之一的K前辈安插到我这一课做主任,希望在OJT里面发挥老人带新人的作用。当然这只是上面的美好预期而已。这家公司的项目规模和紧张程度完全没给这种制度生效的空间。这个之后会细说。

下面来不吐不快一波我最受不了前东家的地方。我之前提到过,大发慈悲给我这样吊车尾的文科生发出内定的这家公司是日企,它非常典型但又非常特别。它混合了典型传统日企一些诟病的地方和新时代日企的一些破天荒的制度。比如,它鼓励员工提升自己,每通过特定的资格试验拿到证书都报销报考费用,工作技能的实用书籍可以报销。但这并不影响它还是一个员工每天早上要在办公室里做广播体操,日企里有的那些冗长的咕噜话满篇的社内邮件和繁杂的承认流程盖章拉力一个都不少的典型日企。

但仅仅只有这些是不会击败我这个在日本留学6年深谙日式文化的短板劣势的东瀛浪人的,让我感到不适的是更恶心的东西。总结起来又的确不外乎有以下这些:

  • 日企的一些通病(精神至上论、无意义的会议、繁杂的承认流程、高昂的交流成本)
  • 弃子战略
  • 高负荷和低回报
  • 同调压力(否认个体差异,强求察言观色)
  • 劣币驱逐良币且剑拔弩张的职场圈子

这里面这几个哪个单独拎出来放到当今的日企大环境里那都不叫事儿,要命就要命在这些要素都混在一起了。

日企通病

先说日企通病这一块吧,众所周知日企都讲究一个精神论,这种风气从战前到现在都一直没改变。

之前网络上不是有个《啊,海军!》的片段很火嘛。片中主角不屑这种走形式向上级撕破嗓子报自己名头的把式,故意用平常的语调自报家门,结果就被一众前辈大声呵斥“听不见!高年级学生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重来!”你们还真别笑,这只是精神论的千万怪奇现象中的其中一种体现而已。

精神论老大哥——来自《啊!海军》

要知道精神论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就是你别管这破把式有没有意义,不要去讲客观现实中存在的障碍,只要你埋头将这把式用力执行下去。越卖力越浮夸越好,浮夸到连你自己都感动了就更好。

有没有让你想起某些熟悉的场面?

比如你是营业部,你的目标是今天之内给100个客户打电话,向他们推销公司的头牌产品并拿到20笔订单。但是,内向又不善辩的你甚至连产品的主要特性都不了解,客户又多是些没用耐心脾气又暴躁,总之就是不好惹的主,种种因素导致你这一天只搞来11笔订单,电话本才翻了一半不到。你的主管上司把你臭骂了一顿,他说你没有完成目标,是因为你没有干劲,你不认真干。你想解释,但主管只是把你的说辞当成借口,甚至更加激动地训斥你。对,这就是我从分配到咨询部直到我熟悉了这个职场运作原理为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荒诞剧。

接下来说说会议。会议一向是工作方式改革的一大主题,前东家也一向把会议体制的改革放在议程里。可惜的是,收效甚微。我至今不明白每两周一听完社长没话找话连激励带恐吓完了还要听其他部门汇报业绩完了还要听技术部门汇报产品更新之后的变更内容等等一整套流程下来花费2个小时到底有什么意义。各部门把需要广播的事项汇编到一个幻灯片里传到公共文件服务器完了公司内部传阅一下阅后签名完事的东西非要浪费掉前线工程师宝贵的2小时作业时间。

这还不算过分,还有更过分的——早会。

哦~我可太喜欢早会了。趁还没轮到我报告我今天的作业预定我可以花上十分钟来从早上睡眠不足和通勤疲劳还有看着电脑桌面上一堆文件和终端连上后一堆看得不明所以的代码脑内一片混乱的状态中缓过来。对,10分钟都没结束。因为主管太喜欢这个会议体制了,他非要从每个下属口中将手上的案子还有出访预定一个一个连进度和难点什么的从头汇报到尾,我相信在内心大喊“这种事情非要开会说么”的人不止我一个。看着右下角的时钟一分一秒过去那都是宝贵的作业时间然而主管不为所动,纵使内心千万只草泥马狂奔,你也只能正襟危坐波澜不惊,你说气不气人。

然后说说承认流程吧。前东家关于承认流程的弊端就这几样:

  • 项目繁多
  • 起草麻烦
  • 承认麻烦

我知道国内公司上至需要采购一些大件啊下至请个年假什么的都要写个请示请上级批复,日企比起这个有过之无不及。考勤啊加班申请啊差旅报销啊,这种都叫常规操作,我们这里有超过1天的管你什么假都需要上司承认,为项目部署云端资源要上司承认,甚至连项目上线或者代码部署都要上司承认。很多非常规的承认流程过去是没有的,都是因为偶然在业务过程中被客户骂了,于是顺势就加了个承认流程沿用下来。久而久之项目越来越多,业务流程越来越复杂,说是静脉血栓都不过分。这是其一。

有些承认的文件做起来是真叫一个费时费力。比如最受诟病的部署承认书。这是以前出过一个事故,因为当时情况紧急部署代码没有经过前辈的评测就根据自己的判断执行了,结果被追究起来只好保证以后多加一个这样的流程。但问题是这个部署承认书不光要你把你的每一步操作列出来,还要写预期效果和预期外结果发生时的退回步骤。很多项目里单个的任务部署起来只是不消几分钟的事,光是用来做这个该死的承认书的时间都超过了任务本身的时间了。这是其二。

更可怕的,是它的盖章拉力。对,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印章还没有电子化,我们还在把A4纸浪费在这种大多时候是废纸的东西上面。如果只要直属上司承认的话还可以忍,要直属上司和部门长,甚至社长承认的,只要哪一方不在座位上,得!承认流程停摆吧您嘞!一来二去,连上终端,改代码,推送部署,3分钟搞定的任务硬生生被拖到短则20分钟,久则1天,一天下来全是这种操蛋事,想不生气都难。

谷歌一下承認スタンプラリー,出来第一个就是。

接下来我们聊聊日企里的交流成本。社交小王子可以跳过这段了,因为这一段对于从来不对和人面对面交流感到踌躇的人没有任何看的意义。

先来说邮件,日企的工作邮件要比国内企业和英语圈企业都要冗长。虽然到了后期大家基本上都能按照一定程度的模板来进行适当变更就可以套用到大多数的工作邮件了,但是撰写一封工作邮件往往会占用掉本来就不多的作业时间。如果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沟通那自然没邮件什么出场机会,但往往实际情况容不得这么任性。

我曾经在入职培训的时候说出语惊四座的“我每天要处理2000多封邮件”。我没说大话也没有任何夸张成分,确实是2000多封,其中绝大部分都跟我无关——抄送给我但是跟我无关的其他部门项目,友好公司的营销邮件,Zabbix的实时监测汇报或报警邮件,不知道谁订阅的邮件杂志,不知道谁制作的机器人幽灵般每天都发来的内容不明的测试邮件。

当我断断续续花了3个月才制订完一套完整的outlook分类规则让这些跟我无关的邮件从进来就直接被扔到废纸篓,筛选下来每天大概有十来封是跟我有关的,那么假设我1天要工作8小时,除去各种不在状态的时间我能最佳状态投入作业的时间可能不足4小时,却要花掉平均每封邮件10分钟左右去写这些该死的邮件。

如果你觉得这还不足以让你血压飙升,还有更刺激的。我们跟客户共享项目进度使用的是backlog,一款非常流行成熟的项目管理平台,里面有非常好用的项目管理工具,比如流程图,比如任务,比如wiki,还有代码的迭代管理至关重要的git,只要合理利用这些工具,项目就可以如虎添翼。嘿!你猜怎么着?噔噔咚!我们的客户祭出了法宝——Excel!

放着那么好用的现成工具不用,非要用Excel来做项目管理,然后文件经常客户手上一个版本,我们手上一个版本,和客户一碰面发现两个Excel文件版本不一致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着实令人抓耳挠腮只想骂娘。

backlog的任务管理工具初衷就是为了项目进行过程中,客户可以随时发现在意的地方随时可以开个讨论串,是不是需求还是单纯的设计纰漏另说,更新完之后就可以在一个串下面即时回复,得益于backlog讨论串丰富的多媒体支持,可以图文并茂地跟客户说明,即使不能现场示范,也能应对大多数的场合。但如果客人怎么说都不明白,甚至开始直接打电话过来问了,这就比较麻烦了。

我遇到过最抓狂的一位客户是,我明明在跟ta说日语,ta却说请换你们公司的日本人担当过来。我直接cue的ta,ta却非要cue项目组里另一个同僚,让那位同僚做我的传声筒。当然ta是甲方爸爸,儿子怎么敢忤逆老子呢,纵使我内心骂了一万句,但我只能通过我上司去向ta表示抗议。

这是一方面,最后来聊聊日企交流成本的“報連相”,即所谓的“报告、联络、商量”,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了,合情合理的部分我无意去批判,我只针对我这边的特例。

相信大多数工程师都是只要当天任务完成,跟上司打声招呼就可以下班了,但我这边是,必须跟上司报告完当天作业内容和明天的计划安排才能走。上司会根据报告的内容结合项目进度判断放不放你走。

瞧,多么令人垂头丧气的制度。我有时候根本看不到项目全貌,怎么知道当前这个任务做了多少成,需不需要加班来完成,所以即使报告也没多少参考价值,反而令我多了一个不知道今天到底能不能准点下班的不安要素,久而久之我也放弃去期待准点下班了。更气的是,有时候上司恰好在你要下班的时候突然忙起来了,完全插不进话,为了报告硬生生多加1个小时的班之类的那就更是无语凝噎了。

有人会把这种日企通病跟日本学校里的体育运动系的社团活动联系起来分析,实际人力资源市场里的这种对学生时代参与过体育系社团的应届学生更青睐的现象也有所目睹,因为这些中心的部分是一脉相承的。经历现代文明洗礼的我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得像搞体育活动这样,应该说职场本来应有的生态就不该是,或者说至少不完全是这种体育社团模式。这是我所深痛恶绝的一点。

弃子战略

接下来说下,公司战略上我不能苟同的部分。这家公司是主打将开源的平台和中间件以及应用整合调校,捆绑云服务提供商,提供网站从注册到运维的一站式服务作为产品的IT服务行业公司。当初求职时,我的搜索关键词“云”和这家公司重合,加上最终面试时直接跟社长面谈后,能拥有如此独到眼光的领导者这家公司未来一定不错,结合这些考量才让我决心加入他们的事业。

不得不说社长是一个奇才,开源的东西加以适当的调校就可以应对商务级别的需要。开源的东西免费用,但是调校的秘籍掌握在他手上。他从十几年前东京都内名不见经传的“搞网站的”发展到拿开源的东西整合成一站式服务的产品闯出这么大一片新大陆,确实是有点本事。他同时还是一个野心家,他扬言要在1年内敲响东京证券交易所的那口钟,然后把股票期权分给每一个见证了这个伟大时刻的员工。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受社长感召还是被股票期权这个墙上大饼吸引,至少对我来说两者都有吧。然而社长之后的一系列操作就很迷了。

最开始的一年,虽然因为名气不够大四处征伐,接了一堆烂的不烂的单子,大家都颇有不满。但最苦的时候,相信很多人都是想着至少咬定这条绳子不放松爬到最后有股票期权分,之后不会亏,也就咬咬牙忍下来了。但是第一年眼看期限将至,而要到达证券交易所那口钟的目标还遥不可及,社长就急了。那一年的冬季奖金,别的公司多的我们不说,少的都能发2个月工资相当的奖金,我们连一个月的工资的一半都不到,名副其实麻雀之泪。

更让人心寒的是,墙上的饼最后真的变成了墙上的饼。社长真乃画饼大师。第二年,导入外部监查人员,证监会来过几次之后,原来说好的股票期权的分配加上了一系列的条件,事实上彻底没戏了,应该说,对大部分因对股票期权抱有幻想还挣扎在公司没有离开的人来说,彻底失去期望了。

与此同时,达不到按期上市导致的战略方向转变,给公司业务带来了更重的负担。认识到知名度和信赖性还不够的社长将眼光投向了案例,营业营销的重心和项目的优先度全部围绕案例展开。只要是个知名一点的客户,只要可以在案例列表里写上客户的烫金名字,哪怕是个烂得不行的单子也要硬着头皮接。工程师的悲鸣?听不见就是不存在。反正,战略是绝对的,工程师走了大不了再招就是。正好可以省下可以分配的股票期权。此之谓,弃子战略。

我不知道这在不在社长的算盘内,战略转换的第二年,公司辞职的工程师多到连和社长共事多年的常务也看不下去皱起眉头。而社长,依旧是那个冷静得有些残酷的社长。

高负荷和低回报

过去十年一提到IT行业,可能很多人还是一头雾水,毕竟国内IT还没起来,我们还停留在对IT行业的美好憧憬这个阶段。如今揭开神秘面纱后的IT业界,只要一提起来人们马上就能联想到“996”、“码农”、“猝死”等等一系列不太好的关键词。现实当中当然我们具体案例具体分析,我前东家很不幸这种对于IT行业的刻板印象他能踩的雷都踩了。

我前面说过我们是以从建站到运维提供一站式服务作为卖点的IT服务业,这就要求我们对托管的所有客户提供24小时365天全天候无间断的监测和快速响应,这意味着,一般意义上人们认为该是休息的时间,我们还是会安排人力值守在快速响应热线电话和终端前。这是一方面。

大概是运维休息时间最不想看到的界面之一

另一方面,为实现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上市这一远大目标而采取的弃子战略,导致了极高负荷的工作。结构上我们有复数个业务部门分别运行着6到20个项目,除去挂起等待回应或者已经完成部署等待交接到运维的项目,同一时间点处于活动中的往往有4~8个。每个部门只有2~3个工程师,其余都是营业负责担当对接窗口。2~3个工程师同时应付4~8个案子的不同部分,这是工程师业务的基本形态,但这还没完,还有给这种高负荷雪上加霜的要素。

接的单子的质量对工程师来说就是薛定谔的猫,你在接手这个案子打开客户递过来的代码之前永远不知道这个案子是个好案子还是烂摊子。但是营业不会管,对于营业来说,指标就是一切,只要订单数字好看,工程师的死活他们不会管。第二年的弃子战略施行后,更是为了把项目做成案例接了一大堆光名字高大上但在业界内都是被敬而远之的地雷案件。我仍记得,营业被某知名进口车公司的名字钓着走,结果做了个连乙方都不是的外包,到头来案例没有做成,还被一个现在看来跟诈骗无二的中间委托方连哄带骗做了好多需求,那些日子我做梦都在跟客户吵架。如果只是列举那些年我接过的烂摊子,不光是我,其他人也能列出一大堆,这里就篇幅关系按下不表了。

业务量摆在面前,想到点就走?不存在的。因为你有一个精神论的主管。你跟他说,我要下班了,他会问,今天的份都做完了吗?“今天的”都做完了还有明天的呀,你看交付日期没多久了你不留下趁现在还有时间多为未来几天争取一点操作空间么?你好意思自己先走让前辈们留下来帮你擦屁股么?反正,一堆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话说下来就是不让你定时走,久而久之不知是我懒得争辩还是加班加到思考停止了,加班开始变得常态化。我记得入社第一年第一个月新人培训结束的那个月底,下班后我跟同期入社的M君开玩笑说:记住这个夕阳,这可能是我们看过最后的夕阳。嗨,一语成谶。

大手町十字路口的夕阳

于情于理,加班之后应该有调休,或者至少对熬夜加班的员工采取半休来对他们进行救济。但是,当你这么去跟主管说的时候,主管只会问,你请调休假是有什么事情要干吗?没有?只是想休息?哎呀你看我们还有这么多单子在跑你的前辈们还在奋斗你怎么好意思呢,再努力一把吧。原话大概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意思差不多,行,那我不请调休了,周六日总该让我好好休息吧?这你就想多了。我们主管是工作狂,即使是工作日也会发邮件打电话侵占周六日的休息时间,其人振振有词:“只是回复一封邮件花不了多少时间吧?问你关于项目的事情不就是回答一句嘛?”这里很巧妙地掩盖了自己试图让员工休息日加班的事实。仅仅如此还只能算小打小闹,事实上交付日期临近而项目尚未完成的话,双休日也无法确保,周六加班也成了必经之路。虽然对外吸引人力时候会号称我司“完全周休2日制”,实际上是朝九晚九,有时周六。

说完了常态化的高负荷,来说说“炎上”。“炎上”在日语语境里有几种意思,本来意思就是着火了,在IT行业里这个词通常意味着这个项目发生了什么冲突或者比较危急的问题,导致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应对的状态。在我司通常有以下几种情况:

  • 1 未能在交付日期内交付,正在挽回
  • 2 生产环境发生故障,正在修复
  • 3 项目的内容产生了争议,正在交涉

其中3基本上是营业的锅这里按下不表,但是1和2通常随时都能压迫工程师的神经。每当发生1和2的情况时通常意味着更多的加班和更恶劣的劳动环境。加班到末班车已经还算侥幸,情况恶劣一点的连休息日都要搭进去。经过这一番恶战,你觉得是不是应该调休一下让你恢复一下体力?不会,只要人没死第二天照常出勤。

日本劳动法有个“36协定”,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命令员工超出业务时间加班,同时加班时长1个月不能超过45小时。我看着我的一个月平均加班时长60h,最长的时候120h,终于明白原来是公司在日本劳动法上面吐了一口浓痰。你能说公司没有法律意识吗?不能,因为总务部会在员工加班时间超过36小时的时候装模作样过来问一句,哎呀你最近加班加得有点凶啊,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我有你[此处省略若干粗鄙之语]。反正超过45小时之后总务部干脆就不来问了。你以为是我想加班?特意来问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种伪善。

既然工作强度如此之高,想必待遇一定非常高吧?不,你想多了。我当时的年薪如果不算加班费的话大概只有240万日元不到。前文提到过我们第一年的冬季奖金连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第二年也一样。股票期权只不过是画在墙上的饼从不指望兑现。这种高负荷低回报带不来救赎,要么撑不过一年就辞掉,就算侥幸留下来也不过是继续带着一身伤干到倒下为止而已,不会有晋升也不会有增收。加班还会让你的大脑宕机无法去想到这一层,沦为纯粹的加班机器。

同调压力

相信对日本有过一定了解的都知道,日本是非常讲究察言观色的国家,所有人都在相互监视,强调步调一致,强调不要引人注目,低调行事。把这样的风气带进职场带来的后果就是职场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说几个有代表性的,估计马上就有在日本工作的小伙伴表示同感:

  • 干涉工作方式
  • 侵入私生活
  • 连坐
  • 不合理的模板化

来说说仪容,作为众多类型的IT服务业里,我们作为可以把项目带回本社开发而不用常驻到客户现场的,服装上按理说应该有自由,但是现实就是,入社第一年,我从未在办公室内穿过西装以外的服装,从未被允许更换室内用鞋。我曾经买过办公室凉鞋,因为几个常务都在穿,却被HR训斥了。但后来穿办公室凉鞋的人多了以后,HR反而不出声了。

说到干涉工作方式,这个就比较气了。HR是这件事上的挑事能手。ta除了要求所有人都按一样的模板改邮件署名,要求桌面上不能放太多东西但是不给尺度,就连用什么压缩软件用什么文本编辑器都要干涉,这个我实在忍不了。估计是不给ta面子的人多了,这才消停下来。如果不阻止HR这种傻逼行为,下一步ta干涉用制表符还是用空格真的会引发战争。

然后来说说连坐。这个估计很多人都有类似的体验,就是你在一个部门里,如果因为某个人犯了错,那么你们整个部门都会被牵连一起受罚。美名其曰——培养团队精神,伙伴之间的“羁绊”。对我这个外国人来说就真的是莫名其妙。如果我犯错,罚我一个就好了,罚一个部门能让部门内更团结吗?不能,其他同僚表面上说没事,表现出来的焦躁感和态度变化都会告诉你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感加剧了。罚其他人牵连到我身上同理。

再来说说模板化。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我这里精神论晚期特别多,比如HR,每天都起的特别早,来到公司特别大声跟每个人打招呼,然后打扫座位,动静特别大的那种。我特别讨厌ta的一点是,ta走到你面前跟你打招呼,如果你没有用ta满意的音量回应ta,ta会一直跟你这儿叫你,叫到你应为止。ta制定了各种各样以ta的言行举动为模板的社内规则,平时跟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太婆一样各种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要求所有人向ta看齐。仿佛新时代的员工就应该以ta为模范。这是其一。

我们运维也有一个特别自恋的家伙。ta这个人虽说有两把刷子,但是高傲得不行。有次我去请教ta的时候,ta特别夸张的说,这种程度的东西都不懂你学的屁开发。反正大意是这样,让人听了就血压飙升的那种。还说连这都不懂从今天开始每天回到家啥也别干了给我学学到2点,每天6点来公司,来到公司把欧莱利的动物园教科书反复抄。不说别的,真以为自己就是尖子生所以自己那一套方法就是圣经了?对了这个家伙在二年目的送别会上差点跟我打起来,这已经是后话了。这是其二。

来说说我们主管,我的直属上司,做到课长级别的一定有什么本事,哪怕吹牛特别厉害也算一种本事吧。如果说公司里举行一个“没有睡装逼比赛”ta无疑是能拿第一的,ta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昨天只睡了4小时。ta的原罪在于,总是问为什么我工作不在状态,我说因为我昨晚加班而且没怎么休息好,ta说,这家公司大家的休息都不怎么好,这不是借口。每次说到这里我就不想继续鸟ta了。这种交流不会有结果的。在ta的认识里,我就是应该哪怕每天加班到10点回到家11点也要腾出3小时学习到2点才睡,就算睡眠不足也要100%的状态去工作,就算周六日也不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把私人时间投入到工作内容的学习上,并且对ta的工作邮件和电话随时响应。

这些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就是一句话,我变态我傻逼但是我觉得我是当代模范我可以所以你也可以你必须可以。你服了吗?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方式,你在你的情境里做得到不代表别人跟你一样能做到,强行要求步调一致不是傻逼是什么?

过去这叫小目标,最近又有了新的叫法,叫凡尔赛。

劣币驱逐良币且剑拔弩张的职场圈子

之前我提到,入职第二年我司的辞职率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其实前面提到的弃子战略和高压低收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人际关系问题。

职场的人际关系问题相信很多地方都有,我司比较棘手就在于,本来我司就不是制度完善的大型企业,而是十几年前从小型办公室几张桌子几号人开干,干到今天还是只有几十号人,草创期员工地位稳固难以撼动话语权很高的中小型企业。一些老员工仗着自己资历老旧可以肆无忌惮打压异己,要么是成绩太优秀而又没有靠山让老员工感到威胁被挤走,要么纯粹就是老员工犯贱了欺软怕硬见到好欺负的就拿出日本人那一套阴湿的办法欺负人,欺负得多了受不了的就走了。

在这种风气之下,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手头的工作,还要提防同僚给你下绊子。中途加入的员工和一些老员工之间的关系,用剑拔弩张来形容都不过分。

举个例子,HR,我从入职第一年ta就不断搞事。我有个要好的东南亚的同事本来正常渠道申请了带薪假被ta事后百般刁难,更是直接发展到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直接成为这个同事辞职的引爆点。公司里原来有个航空公司的客舱乘务员转职过来的小姐姐,笑容甜美亲切宜人,是这片荒漠中的一片绿洲。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就因为HR处处给她使绊子穿小鞋,就被气走了。

我自身的体验还相对没那么糟,比起被直接穿小鞋气走的同僚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只是,想搞我和被我盯防的人,我们之间说是剑拔弩张也不过分。HR唯一拥有生杀大权的带薪假申请,我直接找了我营业部时对我颇有照顾的部长拿到令箭,让HR不能动我估计让ta气得要命。运维的那个自恋狂则是借着垄断了业务流程的一部分的优势,每次去问点什么问题的时候都故意摆出一副恶劣的态度。有一次我出了个挺大的失误,终于被这个自恋狂抓住机会,抓住我的衣领大声呵斥了起来。说实话当时是特别愤怒的,但我知道,不忍住这一瞬间,那么在这个紧张的关系里我将彻底失去同情者。这个过程中,不过就是HR总是对我的工作方式指手画脚,运维的某个自恋傻逼时不时阴阳怪气对着空气嘲讽我而已。

随着时光流转,劣币驱逐良币的效果到达巅峰。环顾四周,无法适应环境的贤能都纷纷跳走,剩下的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职场这潭死水里的氧气浓度终于到了最低的一刻。

半泽直树创下收视纪录的背后,就是日本打工人忍那些公司里的害虫太久太难了!

辞意的引爆点

看完上一节估计有人还是会觉得这就是日企的常规操作,这个毕竟见仁见智,每个人感受方式都不一样这里不去追究。我个人来说,成为我辞职推手的主要是几个比较里程碑的事件,下面来详细说一下。简单来说就是:

  • 宁静平和的象征的小姐姐们的离开
  • 通宵加班后强行连勤事件
  • 第四张出租车发票
  • 恩师的离开
  • 第二年被当成破抹布带病上岗的工程师

小姐姐们的离开

前文提到,因为劣币驱逐良币的关系,总务部和市场部的两个非常可爱的小姐姐被气走了。两个小姐姐都是非常好的人,都有着天使般的能融化一切的笑容。要知道,在那些努力得不到回报,遭受各方压力和冷眼的黑暗日子里,有这么一丝暖阳般的存在对于滋养枯竭的心灵重新确认自己作为普通人的存在,对于这个黑暗的职场多么地重要。

但是始作俑者的那些老员工是不会在意的,丝毫不用为此负责和感到内疚。除此之外,公司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女性员工,也纷纷被逼走,女性在这个职场的比例低到不能更低,更显得职场像个干巴巴的臭男人们抽烟谈笑的油腻空间。在促进女性就业两性平权的道路上彻底放弃一路走到黑上,这家公司在我这里直接负分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需要,放张松井爱莉妹妹的图在这里。

通宵加班后的强行出勤

这件事说来简单,第一年的时候有个项目里有个需求挺急的,改了一晚,第二天主管来了我跟主管说我要调休,主管否决了。说我这加班没有征得他同意,然后也不打算按加班给我补打卡,更别提调休了。完全没睡,相当于连续上了20多小时的班这个仇我记住了。

事不过三后的第四次打车回家

第一年被迫加班好几次,有一次赶工期一直加班到深夜,一直到末班车快没了,在我再三强烈要求下才放我走。然而我跑到车站时末班车刚好开走。这时只有两个选项——打车和睡公司。我问过主管,像这种情况公司报销车费吗?当然是不会报销的了。那难道让我睡公司吗?但是公司也没地方可以睡呀?对我来说,穿着西服躺在公司办公室的地毯上是对我身为社会人尊严的践踏。我当然不会轻易选择这种选项。那天我忍痛打车回去,哪怕只能睡3个小时不到又得回去卖命。那天我立誓如果这种无可救药的加班超过3次,我就把辞职提上日程。一语成谶。

第二年弃子战略时期,第四次,凌晨2点的回家路上,我揣着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热敏纸小票,回忆起前三次打的回家的场景,愤怒,可怜,伤心,好几种感情交错在一起,我大概是骂了好几句国骂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辛苦却还是没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反抗不了这种压榨,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疲劳这么伤心。至此,辞职被提上日程。

记不清是多少次深夜里一个人走在这条住宅区的小路上了。

恩师的离开

我的恩师是我从入职的新人教育时期一直到第二年弃子战略最艰难的时期和我们这群新人站在一起的前辈,我们且怀着敬爱称ta为“PAISEN”。ta是一个天才,虽然从未接触过编程和Web的杂七杂八,但凭借教科书和其他前辈的指导就茁壮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工程师。ta脑子灵活,掌握一门新技能比谁都快,还经常能用更浅显易懂的办法来说明。就是这样的一个完全可以自己出来接活儿的家伙。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把绝世神兵,成了公司的弃子战略和我们几个新人的献祭下的牺牲品。

其实倒不如说,ta的离开在弃子战略成型那一刻已经是必然,只是早晚问题。营业接了一大堆烂单子,项目里最困难的部分都是ta在做。因为才第二年的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时常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把本来自己的工作堆到ta身上。这一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非常对不起ta。ta不止一次向周围呐喊,抗议自己的处境,但是负担并没有减轻,ta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推到战线的最前面,哪怕进行中的待办项目早已看不到尾部。

ta真的很重要。ta的工作效率是所有人中最高的,还没有开始弃子战略之前,ta是公司里少数几个能不看上司脸色做完分内工作就走的,最强的任务消化器,如果没有ta,估计我们这个组就停摆了。ta是新人的救星,在新人里面就像《凉宫春日》里面把长门有希唤作“长门大明神”,我们这帮不争气的新人都把ta奉为大明神。只要有困难就一句PAISEN救命,哪怕ta再忙,在思考被打断会暴怒,会骂骂咧咧,会口吐暴言,但还是会为我们新人指点迷津。授人与渔,教会我很多基本的方法论和Web世界的武功秘籍。是ta把我领进门。

组里虽然有其他前辈,公司里也有其他工程师,但能像ta这般,就在身边,威力无边的,已经快要成为传说的PAISEN,只有一个。ta的离开,我的保险绳没有了,代码的黑暗森林里我开始害怕哪天转角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bug袭击,惨死荒野。可能夸张成分居多,ta的离开对我意义重大。

PAISEN

不忍直视被残忍对待的同僚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这个组的另一名工程师同僚。目击劳灾现场的冲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有一天早上,正做着广播体操,做到跳跃运动的时候,这位同僚咚的一声倒下,然后接下来的一套流程是什么?急救车送医院然后今天病假?健全的公司大概是这样,但ta只是被扶到床边的走道上在别的同僚的睡袋上躺了一下。午休时间结束后只是去楼下诊疗所开了点药又颤颤巍巍回到工位了。我看了不得不怀疑起万一真的出了事故这家公司是否能保护好它的员工。

然而弃子战略之后我就明白了,它不光没有保护员工的能力,甚至根本没有这种意向。第二年决算期的12月,所有项目都忙到不可开交,劳动力严重透支的时期,公司里所有精锐的战力都是带病上岗。每个人额头上都贴着退热贴,戴着口罩,说话声音都是嘶哑的。上面提到那位同僚也是其中一人,ta的情况更甚,走路走不了直线,手一直在抖。我?我除了咖啡因的副作用导致完全无法深度睡眠,打嗝后闻到尸体味道以外都不算什么,好得不能更好了。弃子大旗之下所有人都是畜生,我对这家公司彻底死了心。

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奴隶们拉着要运到证券交易所的钟,
这口钟拉了3天3夜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钟碾过的地方,路边的小花都被碾压挤烂,
不断有奴隶逃走,
第四天他们涉水渡过一条河,
一条飘着各种尸体的臭水河,
水没过了腰,
一个奴隶停下来,
眼睁睁看着奴隶们拖着钟,
走进没过头顶的臭水,
然后一切回归寂静。
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学爾時習之、不亦悦乎? 有朋自遠方来、不亦楽乎? 人不知爾不愠、不亦君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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